回家掃墓。
總是有兩個地方要去，我那未曾謀面的曾祖父的墳頭與三年前去世的曾祖母的墓。
曾祖父早在近三十年前就去世了，我連他的照片都沒看過。
他那時候大概鄉下地方還沒有什麼喪葬管理的概念，
所謂「公墓」實是亂葬崗一片，
每年去總是要帶著鋤頭、鐮刀去清理，「掃墓」二字用得名副其實。
那個屬於他的墳頭落在小土丘的坡上，
四周亂糟糟地佈滿了一墩一墩的墳墓，
沒有路，於是要走上那個小丘總是要踏著別人家的墳頭前進，
踩上去時總擔心這是不是冒犯了底下的老人家，
不過人們每年都是這樣子作的。
這幾年來那片墓地越顯荒頹，許多墳頭都已荒廢：
有的墓穴已被掏空，或許是遷葬走了，
只遺下斷垣殘壁與崩碎的墓碑，
無法辨識是否還有人來照料這些陰宅。
今年那裡失火，整個土丘上的荒草燒得一點不剩，
不知是不小心的或是偷懶方便的「掃墓」方式。
但這也讓那兒越顯荒涼了。
逝者已矣，但是每年去到那裡，總有一股悲涼的感覺。
而到了我的下一代，還會記得有位祖先埋骨於那樣一片荒崗嗎？
曾祖母，我叫她阿祖，從我有記憶的時候開始，她就是那麼衰老的模樣了。
我與她一直不親，
我總是聽不清她的意思，一來小時候台語講得差聽得也差，
二來，她在我小時候就已經老得講不清楚話了。
有一次她爬上樓來，和我說了些什麼，
但是我實在是聽得不甚懂，也不知該怎麼應對。
此時阿嬤在樓下喚我，我應了一聲準備下樓，
這時她唸了一句「都不理我，你阿嬤叫你你就理她了...」
不久之後我就離開鄉下了。
然後，就在每個月一兩次的返鄉行程中覺察著她的日漸衰老，
直到她離開。
我對衰老的恐懼，是因為這樣而來的吧？
到了最後幾年，我對她竟有了某種恐懼的感覺，
她終日臥在床舖上，而我則默默地避免步入那個充滿衰老氣息的房間。
得知她去世的消息時我人在台北，
心中先是浮起一陣解脫感，然而接著卻又感到一股罪惡感。
她其實是愛我的，
但是我對她與她那衰老氣息的恐懼卻或許更甚。
她的墓是近幾年公家新修的公墓，井然有序，管理甚佳。
去時甚至有閒情逸致欣賞隔著溝渠的稻田、農舍。
不過每年去，我仍覺得不開心。
因為我覺得，我作的是殘忍的事。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