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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考指考那一年，我外公過世了。
他走了以後留下了一間公寓，那是三十多年前台糖公司給員工蓋的
公寓，然後再讓住戶買下。依那個年代的標準來說，應該算是相當不錯
的房子，總之就是60、70年代，在台北漫地蓋起的那種四房兩廳的、四
層樓無電梯、洗石子外牆的公寓。後來我也去過一些同類型的房子，多
半是學生的出租公寓，發現外公的那個公寓算是保持得相當好的。
外公晚年都住在台中，他走了以後那房子就空了下來，我大一時偶
爾去那兒開伙打牙祭、看電視。
後來忙呆而表哥考上台大的研究所，我媽和我舅舅幾個兄弟姐妹商
量後決定趁那個暑假整理那間房子，也順便重新裝潢一下，讓表哥可以
住在那邊。於是學期結束之後我們去收拾那邊，將一些外公外婆留下的、
有紀念價值的東西分掉，記得那時我還拿了幾條外公的領帶和胸章。清
過了房子之後就開始大興土木，地板和牆面都重新弄過，廚房也翻新，
還添了幾張書桌。那個暑假正是B94要給B95辦宿營的時候，又適逢男一
舍翻修，我一時無處可去，只好投宿河馬的寢室，因而參與了八人201
的恐怖傳說。(不過也滿值得回憶的就是了)
暑假之後表哥搬了進去，住以前外婆睡的主臥房，我則分到了外公
的舊書房，另外一個房間則是給二舅舅的孩子(也是我的表哥啦XD)用，
此後兩年那邊當家的就是我們忙呆而表哥，我偶爾過去休憩(笑)。
不過也是在裝潢完沒多久，就有某甲建商來找我們，說是希望把這
公寓給買下來，他們打算合併鄰近的幾塊地來重建。我們這公寓位在新
生南路的某條靜巷，出了巷子對面就是大安森林公園，而據說該建商要
並起來的那塊地正是大安森林公園正面最後一塊還可以開發的基地，我
敢打賭外公生前大概沒想過自己住了幾十年的老公寓竟然是好大的一隻
金雞母。
當然啦，那種地段要改建，蓋出來的房子一定是非常高級的。這種
需要整合產權的重建案不外乎兩種作法，一是直接買斷，但由於建商除
了買你房子也要買你地皮(哎呀有價值的其實根本就是地皮，買房子是
順便而已)，賣價絕對會比單純的房屋買賣高上不少；另一種則是換屋，
建商會在建案蓋好之後換一個單位的房子給原住戶，舊屋換新房，而且
以這個案子來看，連坪數都會比舊屋大上一號。
豪宅夢於焉開始。
後來這個建商甲在與這片地的住戶們周旋之時，又半路殺出了一個
建商乙。建商乙在台北名氣不響，基本上是那種在南部發跡之後上台北
打天下的企業，該公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買下了面新生南路的幾個
單位，和建商甲正面交鋒，結果建商甲不敵，只有退場，退而求其次地
把手上已經買到的單位高價賣給建商乙。
接著就是建商乙來與這公寓的住戶們交手了。原本這些住戶其實對
建商甲的印象並不算太好，我們家的「談判代表」是我大舅媽，她就對
建商甲的龜毛和傲慢相當不爽。相較之下，建商乙就和她談得相當順利，
大舅媽性情豪爽，對於帶著點草莽氣息與阿莎力精神的建商乙老董印象
甚佳。而且那房子的產權在外公過世之後是由我媽四個兄弟姐妹共有，
他們也希望能早點脫手換現金把錢分一分，不然以後產權的劃分只會越
來越複雜。
與建商乙談過之後，我們家裡的共識大致是要和建商換新房子，再
挑個好時機把新房子給賣掉。主意既定，接下來就是要等到建商乙和其
它住戶談妥，然後就可以簽約了。
不過事情沒那麼簡單，我們有幾戶鄰居就是不願意簽約，對建商乙
的信用和財力多有懷疑。條件一開再開，討價還價沒完沒了，到最後大
舅媽的談判對手竟從建商變成了厝邊，扮演著宛若「壞人」的說客角色。
拖了一年，該基地上其他的住戶都已經簽了約、遷走了，就只剩下
我們那公寓裡的幾個「釘子戶」還在和建商周旋。到後來建商乙大概也
火了，決定先做做樣子，於是把基地上的其他建物全給拆了，獨留我們
那幢小公寓孤立其中，四周圍上工程圍籬，擺出了「你們不和我合作是
你們損失」、「等我豪宅真的蓋起來你們就別後悔」的架勢。
不過外公的公寓雖然不是直接面對公園，卻也是在基地中央的位置，
少了那塊地那基地就顯得很零碎，也沒有足夠的縱深挖停車場的車道，
對建商乙來說是嚴重的損失。所以雖然是擺出了無所謂的樣子，實際上
還是希望能拿到那塊地。於是雖然圍籬都圍了起來，卻遲遲沒有開工。
就這樣又僵了一年。暫代當家的表哥都唸完碩班，畢業當兵去了，
那個房子還是沒動。舅媽於是把表哥本來的那個房間便宜租給了一個熟
人，讓那房子不至於空著。自此以後我就幾乎沒再去過那邊。大概只有
一次帶一個從台中上來的朋友去那打尖過夜。
然後又是一年。圍籬還是圍著，本來那個廣告著豪宅即將推出的布
幕則撤了下來，空空蕩蕩。我後來已經快要把房子的事給忘了，只有在
坐公車經過那一帶，看到那幢公寓形單影隻的佇在圍籬後時，才會想起
那個「大安森林公園第一排」的豪宅夢。
然後在昨天，我媽和舅舅上台北去處理房子的事。建商乙的老董估
計是受夠了釘子戶們，把事情交給他兒子去辦；老董的兒子則拜託著舅
舅再去當一回說客。
於是我媽和舅舅去和其中一戶鄰居談了一個小時，出來以後講「我
想希望不大。」目前看來，建商乙大約是不太想再耗下去，打算要放棄
我們那間公寓的地皮逕自去蓋他們的豪宅了。三年一覺豪宅夢，如今已
到夢醒時(笑)。
老實說這整件事或許不是誰的錯。基本上建商乙是那種老實的、作
風傳統的企業家，有可能是從工地的基層一路打滾上來的那種白手起家
的老闆。而「釘子戶」們呢，則多半是殷實的老公務員，只希望能安安
靜靜過日子。
若要從我媽的分析來看，這兩種人的氣質和處事作風本來就是南轅
北轍。建商乙一見即知，是非常標準的家族事業，各種作為都是傳統中
小企業的風格，習慣直來直往口說為憑；至於外公的鄰居們，多是公務
體系出身，性格裡帶著保守拘謹的成分，不喜歡「鄉下人」大咧咧的作
風，凡事都講究要「說清楚」。
這事情一開始，建商乙老董就親自出馬去和住戶們溝通，這樣看來
似乎是相當有誠意，不過大概那種胸有成竹，彷彿一定要對方接受自己
條件的態度激起了「釘子戶」們的防衛心，一開始兩邊的互動氣氛就不
好。
要命的是「釘子戶」們還覺得建商乙不老實。他們問那個老董收購
其他單位的價碼是多少，後來他們自己去查過，發現建商乙老董報的價
錢比實際的買價還低，不信任感登時爆發開來。其實在商言商，建商方
面大概不會希望這些價碼流出去；再說，依當時建商乙突然殺入戰局的
狀況來看，他搶標的價格很可能其實是不很合理的高價，於是當然更不
希望再被噱一次。
後來建商乙當然是極力補救，開出了種種更加優渥的條件(新房子的
坪數比原本承諾的更大、樓層比原本承諾的高、甚至承諾可以給面對公
園的位置......)不過顯然是於事無補。
理想的方式，建商乙可能應該是要有一個團隊，專門去處理這種需
要整合產權的案子，除了要安撫住戶(這些住戶都是七老八十的老翁老
嫗了，你要他們折騰著搬出去再搬回來得要有足夠的誘因才行)，也要
拿出「專業」去說之以理(比如說就房子換新房子的坪數是怎麼換算的啦、
蓋起來以後預計要賣多少錢啦、公司的財力保證啦......)
對這些老先生老太太來說，最怕的事情就是約簽下去，新房子還沒
蓋起來建商就倒了，最後連原本的房子也沒了。這種安全感的問題對老
一輩的(尤其是有公務員背景的)人來說實在是非常重要的，於是單是口
惠絕對無法搞定這些人的。總而言之，整個溝通的過程恐怕並不只是開
開條件而已，也要讓原住戶有安全感，而這需要相當高超的技巧和專業。
建商乙不懂這套文化，不習慣這些膽小的城裡人談事情的方式，於
事雖然他們自認很有誠意也很委屈，但對方卻還是覺得他們霸道又不講
信用。兩造的認知差距大得不可思議。(據說「釘子戶」的老太太還告誡
我媽他們「房子要賣也絕對不能賣建商乙，他們很可惡，你們會吃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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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豪宅夢碎對我自己是有好處的，本來以為那房子遲早要拆，不
如去抽學校的BOT宿舍，但如果真的破局，那麼回去住那邊似乎就變成了
可行的選擇了。省下房租還可以自己下廚，而且"應該可以"安穩地住到
碩班畢業，簡直是上上之選啊~~
不過不知道隔壁蓋豪宅時會不會很吵="=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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