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想鉅細靡遺地拼起一篇文章來講這部電影,寫一寫之後,發現寫不出來。大概這種組織很鬆散的電影,要給他寫影評也沒辦法寫得太有組織;畢竟其中含有深意的段落實在太多,要全部串起來真是艱鉅的挑戰啊。

    那麼,乾脆我也來連作短篇感想好了XD



    《秒速5公分》,不知道有多少人注意到它的英文副標:
     A Chain of Short Stories about Their Distance

    這是一個關於距離的故事。於是三個主要的角色,在故事中也都無時無刻不在思索碰觸這樣的問題。貴樹與明里、花苗與貴樹,彼此之間維持著怎麼樣的速度,又因而產生了怎麼樣的距離,大概就是整部電影中最核心的主題了吧。

    秒速5公分,宛若一句通關密語,把少年貴樹與明里的心靈接合了起來。正如劇中貴樹所自承的,「我與明里,在精神的層面上很相近」,以秒速5公分飄落的櫻花花瓣,成為了他們信守的約定。那時候他們的心靈,大概也正是以這樣的速度平行地移動著。也因此,天真如這兩小無猜,才會如此堅定地相信他們所處的小小世界不會有任何改變。

    然後,來到〈太空人〉的一個場景:十八歲的貴樹與花苗望著運送人造衛星的車隊,花苗脫口而出「聽說是時速5公里......」貴樹聞言驚訝的轉過頭。

    時速5公里、秒速5公分,聽來如此相似,實則差別甚遠。〈太空人〉的種子島,終究也沒有出現以秒速5公分飄落的櫻花辦。



    第二話開頭,射箭場上的貴樹一出現,我就覺得不對勁。他的眼神與〈櫻花抄〉中的模樣完全不同。

    〈櫻花抄〉中的、十三歲的貴樹眼中,依然是小孩子的純真至樸的眼神,那種把心情寫在眼眶中的眼神。在轉乘的車站,花了兩個禮拜寫成的那封信被風捲走時,淚水溢出的那幕可能使許多人的心也糾成一團。然而到了〈太空人〉,他的眼睛變得深沉憂傷,一切藏諸大海般深邃的瞳孔之後。

    他始終沒有對花苗敞開心胸,儘管或許,他其實是滿喜歡她的。可是或許他也知道,能夠救贖他的人,不是那個天真的衝浪女孩。花苗對貴樹說,「總覺得你想要遠行」,然而她是到了最後才體悟到,她無力追隨他前往那般遙遠的地方。



    貴樹在〈櫻花抄〉中的旅行,大概是日本動畫史上最煎熬的電車旅行了。在沒有手機的時代(請別忘了〈櫻花抄〉的故事是發生在1995年),對時間與空間的不確定感遠非今日的我們可以想像。電車在大雪中一再地誤點,連自己身處何方、對方是否仍在目的地等待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抵達對方的所在,其痛苦和不安實在難以承受。然而唯一可以做的,只能是往目的地前進。

    於是兩人終於見面時,忍不住相對而潸然淚下。解脫、喜悅、不捨的感覺交織在大雪的小車站裡爆發出來。

    所以樹下的一吻,也就讓人感到理所當然了。而此處貴樹的獨白令人印象深刻:

    「在這個瞬間,什麼心靈、靈魂、永恆的,我好像可以理解這些
     名詞的意義了。就像是要將這十三年來的一切與她分享似的...
     ...」

    「然後,在下一個瞬間,我感到好悲傷。明里的體溫、明里的靈
     魂,我應該如何對待,又應該帶往何方?我完全無法了解......」

    「我深知我們無法永遠在一起。橫亙在我們面前的,是對當時的
    我們而言過於龐大的人生與茫然的時間,讓我們無能為力......
    然而,攫住我的這些不安,卻慢慢地融化,最後只剩下明里柔軟
    的嘴唇。」

    這兩個小孩,當然都是早慧而聰明敏感的。也因此,他們在那個瞬間也查覺到他們面臨的是無比艱難的難關。他們所可以把握的,也就只有當下的那點溫暖與幸福。新海誠是誠實的,一語道破現實狀況的殘酷。

    所以當有人覺得這個故事太「夢幻」時,我是很不以為然的。



    看到有些網友把貴樹與明里比擬成村上春樹《國境之南,太陽之西》的阿始與島本。這個比喻某種程度上很貼切,他們在分別之後獨自承受著孤獨的世界與茫然的人生,時時刻刻感覺著深深的失落。新海誠是眾所皆知的村上迷,我完全相信貴樹與明里的故事有參考那本書的地方。

    其實我還想到另一個村上小說的角色,那就是《海邊的卡夫卡》中的佐藤小姐。在還太年輕的時候,就遇見了心靈契合的那個人,於是到了後來,就再也沒有其他人可以進入她的內心了。

    當然貴樹與明里還不到如此的地步,但是應該也足堪比擬了吧。


    大多數的人似乎都認為這是個純愛故事。也的確是。當看到貴樹打著沒有發信對向的簡訊時,許多人的心裡想必是悵然的吧。

    究竟,在什麼樣的物理與心理的距離下,才會萌發兩人之間的思慕與愛意呢?

    其實如果稍微算一下,花苗與貴樹共處的時間還比明里與貴樹相處的時間長些,彼此之間應該也有著一定程度的好感,然而最終他們依然不是戀人。貴樹依然發著不知該傳往何方的簡訊,作著在草坡上與思念的人遠眺天地異相的夢,即使真的在草坡上與他談心的並不是那個人。

    花苗的形象,可能是所有角色之中最貼近於我們生活經驗的一個。她很單純、有點漫不經心、遇到喜歡的人有著種種的情緒波動、苦惱於她充滿不確定性的未來......很平凡,但卻隨處可見。她崇拜著貴樹,而在發現他面對人生時與自己有著同樣的迷惘時,又不禁感到開心:啊,原來他和我是一樣的。單戀的人,就是這樣子的。

    在那個暮夏的午後,她才終於查覺到,自己不會是對方期望等待的答案。雖然好不容易決定鼓起勇氣,雖然她終於下定決心要敲開貴樹的心門(那天她特意選了與貴樹一樣的飲料,真是值得玩味的意像啊),但是就在某個瞬間,「我終於知道了為什麼我
會覺得遠野君與其他男生不同了,同時我也明白了,遠野君從來就沒有把我放在心上
......」「遠野君很溫柔,非常溫柔,可是,他總是看著遠比我遙遠的東西......」

    她終於發現了他需要被救贖的地方,卻也發現了自己完全沒有救贖他的可能。對一個單戀者而言,有什麼比這更令人傷心的呢?


    可是這個故事又不全然只是個純愛故事;或許,這個故事也有一些成長故事的味道。

    我去查了網路上的資料。貴樹去找明里總共轉乘了三次,搭了四線不同的電車,整個距離算起來,大概是從台北到苗栗的距離。要說得更「本土味」一點,就像是從公館搭捷運去台北車站,再從台北車站搭區間車去新竹,再從新竹搭柴快去內灣線的
某站,然後搭上客運前往某個小村......那樣的感覺。

    對一個十三歲的孩子來說,這樣的旅行無疑是艱困的:連爹媽會不會肯放行都是個大問題了,途中還遇到一堆有的沒的倒楣事,最後能見到面簡直是奇蹟。小孩子的行動力是有限的,於是即使是單純的旅行,其難度也會被無限放大。

    這種無奈的感覺隨著時間的流逝,會以不一樣的方式表現出來。從〈櫻花抄〉、〈太空人〉到〈秒速5公分〉,十三歲、十八歲與二十六歲的貴樹,也分別面對著不同的無奈與迷惘。真摯的情感可以克服許多困難,卻也屈從於更巨大的困境,而這可能才是這世界上的常態。

    或許貴樹其實並不只是因深愛明里而無法走出過去(當然這種說法比較浪漫),而也是因為他對於明里所代表的過去世界充滿眷戀;他極力想追求一些東西,可是現實世界卻一直消磨著他的力量。他當然懷念那個曾經心靈如此契合的女孩,可是跟那女孩心靈契合的自己卻漸漸消失了。

    就這樣,他長大了,我們也長大了。



    「就算我們彼此交換了一千封簡訊,我們的心靈卻只接近了一公分。」

    少年的戀人早已遠去,終究仍然要去過自己的人生。認識新的異性、談場戀愛,最後結婚或者分手。當我們看到明里手指上的婚戒時,除了埋怨新海誠之無情殘忍,也只能忍痛點頭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狀態應該要是這樣子的。

    貴樹不見得真的不愛那個叫做水野的女生,但是心靈的距離造成了情感無法縫合的隔閡。事實上,如果貴樹真的在與她交往時心裡仍想著明里,他大概就是那種會在男女版被罵翻的爛男人;更現實的是,過了十多年還在深愛、懷念十三歲的純純之愛,實在不切實際。

    我相信,水野在簡訊中的那番話,其實就是他們三年來最大的煎熬,也是他們感情最終的答案。



    第三話的〈秒速5公分〉其實非常非常精彩,雖然第一次看時我也非常錯愕:怎麼主題曲放完就收工了!?

    明里與貴樹,在好久好久以後又在夢中想起了彼此。明里找到了多年前未能遞出的信,信裡有著男孩從未得以閱讀卻深深明白的情話。那個一起看櫻花的約定,也一直深藏在他們兩人的心海中。

    主題曲快速跳動的畫面,其實交代了貴樹與明里分開多年之間發生的故事。很片段卻又足以連貫。兩個人不斷地想起彼此,思念著那個與自己那樣相知甚深的人,時空的阻隔確切斷了他們分享彼此生活與生命的可能。於是逐漸疏離漸行漸遠,最後只剩下了宛如夢幻的影子。

    明里在劇中的樣子是很迷人的,可是相較於花苗,她卻是最令人無法捉摸的角色。除了她寄給貴樹的信,除了貴樹對於往事的追憶,我們全無可以了解她的線索。特別是,這些理解都是由貴樹的回憶出發的。結果他便成了一個如夢似幻的存在,而成為貴樹(與觀眾們)的「女神」。

    所以當她要與另一個男人結婚時,許多入戲的觀眾都無法接受,彷彿自己和貴樹都被明里給「背叛」了。可是細細地想,又哪裡是這樣子呢?

    新海誠在第三話中對明里簡短的刻劃,其實是在還給她一個真實的原型吧。她在真實的生活中是活生生地在過她的生活;她或許也深深懷念著少年的戀人,但是她不會真的成為「女神」。



    故事的最後,他們兩人(我相信那個女子就是明里沒錯)又在平交道上相遇,但是卻錯身而過,沒能重逢。

    我很想再度怨嘆新海誠之殘酷不仁,然而同樣的,我們卻不得不承認「這才是真正的世界」。殘忍地說,即使他們真的重逢了,又能夠怎麼樣呢?回不來的終歸是回不來了,不是嗎?

    其實根據日本官網上的資料,第三話的那個平交道與第一話兩個孩子追逐而過的平交道並不是同一個地方(雖然不遠);他們實踐了約定,一起看到了以秒速5公分飄落的櫻花,卻不是在當年約定的地方。即使幾乎一切都符合當年的那個約定,但是最終他們分開了,不會再在一起。

    當列車終於駛過,貴樹發現那個女子並未如自己想像地轉過身來,而是翩然離去,他的眼中浮現了失落,卻又浮起了淺淺的笑容。其實想要的話,他是大可以追上去找她的,可是他卻也選擇了轉身離開。我想,他早已釋懷了吧。

    他與那個女孩,曾經同樣以秒速5公分的速度活著,然後開始有了分歧,最後只能以不同的速度繼續活下去,轉向了不同的道路。「要以什麼樣的速度活下去,才能再見你一面?」預告片裡新海誠丟給我們這樣的問句,然而活著的速度,又怎是人可以全然掌握的?

    新海誠說,他希望作出一個「現在、這裡」的故事。除了時空背景,更是要符合「現在、這裡」的人們的生活與經驗。當我們不時想起這點,我們也就可以明白為什麼這個故事會這樣發展、這樣收場了。這真實的故事,卻又有著含蓄而強大的力量,感染著我,使我深深為此感動。


    他真的是非常會說故事的人。於是我不禁期待,接下來他又要給我們講什麼樣的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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