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度日本鐵道界最重大的新聞,莫過於初代新幹線列車「0系」的退役了。
東京站與新大阪站間的東海道新幹線於1964年開業,是世界上第一條高速鐵路。
當年是日本經濟蓬勃發展的年代,東京到大阪間的鐵路(東海道本線)已經嚴重
飽和,加上東京申辦1964年奧運成功,使得當局開始籌劃一條新的鐵路紓解預
期中的人潮。所謂「新幹線」之"新",即是在強調這條路線是有別於舊有的鐵
路幹線(所謂"在來線")的。
而第一批於這條路線上運行的列車,就是所謂的「0系」。頂著當時世界上最快
速的鐵路列車的名號,加上子彈頭(其實是模仿自飛機)的特殊造型,使得它在
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是「新幹線」的象徵。在它投入服務的時候,人們給了
它一個美麗的別名:「夢の超特急」
「夢の超特急」的時代,可以說是日本人的"the good old days"。那個年代的日
本正踏在經濟起飛的浪頭上,64年的東京奧運和70年的大阪萬博會更將日本人的
民族自信心推上了頂點。新幹線和「0系」列車,也正是那個年代的日本人驕傲與
成就之所繫。現在的人若講起昭和時代的日本,「0系」幾乎必然會是映入腦海的
圖騰之一。而新幹線的成功,也啟發了世界各國重新省視鐵路在運輸上的價值,
也才使得如法、德等國相繼投入高速鐵路技術的研究。直到現在,雖然早已有大
批新式的列車投入服務,許多人心目中的「新幹線」卻仍是與「0系」畫上等號的。
在44年的運轉之後,「0系」雖然經過多次的翻修,但也無可避免地開始老化。於
是鐵路公司(JR西日本)決定在今年讓「0系」退役,並且舉辦了一連串的紀念活動:
他們將碩果僅存的三列「0系」塗回60年代剛開業時的藍白色舊塗裝,並且公布由
「0系」運行的班次,提供給懷舊的民眾搭乘。
11月30日最後一班列車從岡山站出發,鐵路公司在岡山站舉辦了引退儀式,鐵道
員在月台上列隊向列車行禮致敬;一路上列車所停靠的車站月台上都站滿了人,
爭相目睹「0系」的最後風采。抵達終點站時,月台上圍觀的群眾報以熱烈掌聲,
甚至淚灑現場。列車駛離時,「謝謝」、「再見」之聲不絕於耳。
JR西日本公司在12月15日又開行了一班特別列車,風風光光地辦了一場「さよなら
式」。另外還製作了非常催淚的紀念歌曲與MV,在電視上播放:
雖然其實我根本沒坐過「0系」,看了還是亂感動一把的。
我在想,人們對於歷史的記憶和想像,所憑峙的或許不一定是抽象的觀念,很多
時候可能更是對於物質文化的接觸和經驗。藉由對生活的體驗,在生活中聽聞、
接觸的器物(或者其他物質)對於人的記憶產生意義,進而成為日後人們追憶事物
時的一些依據。原本沒有生命的物質,在這樣的想像中成為了活在當下的人與歷
史互通有無的媒介。甚至於,在自己未曾親身體驗的狀況下,也可能會經由那些
物質,去建構屬於自己對於過往歷史的理解和想像。
好奇也好懷舊也好,對於歷史的興趣多是起因於人的某種探究事理的本能;物質
文化的成果,則是這樣的本能最簡單而直接的出口。在這樣的過程裡,那些器物
乃被賦予情感,甚而成為一個年代的象徵。我們現在在回想某個年代的時候,也
常常是以那個年代出現的器物作為想像的參考依據的。我的感覺是,越是接近物
質文化蓬勃發展的現代,器物之於記憶的重要性就更加地凸顯。於是所有標榜懷
舊的餐廳、遊樂場......都要盡其所能地擺出某個年代特有的物品,以創造那個
年代的氛圍和感覺。從這個角度來看,難怪所謂「生活史」或「新文化史」會在
現在大行其道了。
正是因為我們生活在物質文化昌盛的時代,我們一方面藉由物質的新陳代謝感覺
時代的變遷和演進,一方面藉由對舊事物的捕捉建立起我們的歷史記憶。當一個
人拿到一張舊報紙,他的興奮可能並不在於他對紙上的文字記載雀躍,而更可能
是出於對那張舊報紙反映、散發的氛圍的熟悉感或新奇感。
於是當某些物品成為一整世代的人們共同記憶的對象的時候,它便會在人群中產
生某種力量,而在許多人心目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在大眾媒體的推波助瀾下,這
樣的現象在現代又顯得格外的明顯。
所以像是這樣子的「夢の超特急」的紀念活動,實際上是對於一個時代的集體追
憶。而那個「時代」,在諸多共同圖像的覆蓋下,浮現的是無數人的個人歷史與
生活經驗。經由這樣子的儀式,引人發想的不只是「美好時代」的古老氛圍,也
是活生生的自己存在其中的無數寫照。除了某些人說的、對於歷史文化的尊重,
這類的活動實際上是在滿足人們的想像與情感所需吧。
話是這麼說,我還是滿喜歡這樣的活動的。最近幾年來臺灣也開始重視這種物質
文化的歷史記憶建構與陳述,二十年來的鐵道文化研究(極大程度地模仿自日本)
便是一例。
現在來說,臺灣鐵路電氣化時引進的第一批自強號電車將要退役;高速公路開通
時開始運行的老「國光號」客車也會在不久的將來走下舞台。可以想見到時候在
臺灣也會掀起一陣風潮吧。只是希望,台鐵也好國光客運也好,能夠好好地對待
這些人的情感和記憶。
給他們一個風光的引退紀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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